2010年8月9日 星期一

導演筆記-大於,等於愛的



那讓他們著迷的東西,幾乎叫人窒息
相互虐待對方的身體 ,疼痛不已,
他們經常以牙齒咬住對方的嘴唇
不是出於單純的慾樂
而是隱藏的螫刺讓他們傷愛別人
--盧克萊修「關於事物的本質」Lukrez,Über die Natur der Dinge

德國哲學家叔本華曾說:「任何戀愛關係都只是赤裸本能的文明化包裝,所有兩情相悅的感覺,無論表現得多麼超塵脫俗,都根源於性衝動。」人類之所以和動物不同,就因人類創造了廣義的文化,所以動物性的本能和衝動也一一被馴服,人類所有的言行舉止,穿衣打扮、行為模式、情感反射、排泄系統,在現代文明中皆有其表現形式的規定以及美感的制約和束縛。甚者,為了避免公開討論其動物性的行為,當人類面對合而無一的本能渴望與撩撥,戀人們汲營於「愛情」的追求與渴望時,都被發明了一套「兩情相悅」、「互許真愛」的說法,以獲得一個文明和道德的政治正確框架。然而,矛盾的是,愛情裡非性愛的部分正是藉由性本能才獲得力量,只有性愛才能給予主體的自我價值,在性愛中,我們才可以擺脫文化規範的限制,這也意味著藉由我的動物性,我們才身而為人。

從這個觀點切入,《四重奏》的劇本即是藉由大量描述色情、交媾和性愛等沾染了「魔鬼元素」的行徑,有意識地把主流價值中被認為「傷風敗俗」的行為,大膽挑釁成為一種快感的體驗,肆無忌憚地逾越道德的界線,顛覆文明的秩序,在違反禁令與羞恥感的道路上,人類再度趨近動物,同時揭露人類的性本能──唯有性愛的熱情才能讓人類不致於被物化,唯有動物性才能保存主體存在的價值,一如黑格爾說:「本能和激情無非是主體的活力,主體就是以他為實踐目標。」

《四重奏》如一把解剖刀,赤裸揭露愛情中精神與肉體的競技角力,理性與本能的撕裂拉扯,展示一個由激情的慾望所沾染的病態特徵,以及引發潛藏的精神疾病;全劇透過兩名演員扮演四個角色,藉由性別互換所呈現的多組關係,彷彿就如同在舞台上實踐男女交媾的多種姿勢體位,不停地擺蕩在高潮快感與性交後憂鬱的相互折磨之間。舞台上的兩人,是共犯、是情人、是對手,是成雙成對的自我中心主義,也是戀人之間空間壓縮的孤島美感。一條無法解開的繩子綑縛牽繫著對方,時而憎恨、時而懷疑、時而忌妒、時而狂喜、時而瘋狂,集光明與黑暗、喜悅和悲傷於一身的矛盾狂熱,極端地折磨、虐待、佔有、盤據了兩人關係。於是,我們得以從痛苦中明白激情的瘋狂,認識到愛的存在條件。

然後,演員的扮演與遊戲,卻又後設性地,冷眼旁觀地透露,如尼采提醒我們隱藏在激情背後的現實:「看看不同的機制和社會禮俗如何讓片刻的熾烈變成了永恆的忠實,憤怒的慾望變成永恆的報復,絕望變成永恆的悲傷,把一時的話語變成永恆的責任,每一次的偽裝都為世界帶來更多的欺騙和虛偽。」於是,最終兩人的死亡,可說是化短暫的性高潮為永恆瞬間,永遠不可得的救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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